此身为车,长驱直入,以一当十,虽死无悔。
最近看了《锦衣之下》,很喜欢这个版本的蓝道行。虽然出场很少但是真的写得好棒TAT
看完最后的结局再回到开头他对今夏说的那番话,真是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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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转头看去,距离她约十几步远的溪边,不知何时多了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,一身半旧蓝灰道袍,头上束着髻,面皮侧着看不分明。
他正在垂钓。
“天快黑了才来钓鱼,此人怎得这么古怪?”今夏心忖,又多看了他两眼。
那道士转过头来,也看向今夏,继而愉悦一笑——他双目湛然清明,旁若无人,笑容真挚,宛若孩童,纵然相貌寻常,举手投足却自有一股脱俗之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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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夏吃了一惊,瞠目看着他:“你是谁?”
那道士摊摊手:“我就是个道士。”
“道士也得有个名号吧。”
道士低头想了片刻:“我穿蓝衣,道行不高也不低,名号不妨就叫蓝道行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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鱼线上压根就没有绑鱼钩,却垂着一个银制小铃铛。今夏摇摇铃铛,不响,再一看,里面没有铃舌。
“这玩意儿放水里做什么?”
“用它,可以感知水底的暗流。”
“水底的暗流?”
蓝道行立在溪边,望着在夜色中泊泊流动的溪水,答道:“你莫看这溪水面上平静,水底下却是激流暗涌,这些鱼儿逆流而上,着实不容易呀。”
看不清他的脸,今夏听着,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,却又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么。
“有些鱼儿游不上去,沉在溪底,尸首层层垒起,托住其他的鱼,让它们得以顺利前行。”蓝道行静默了一会儿,转过来笑了笑,忽然换了话题,“这鱼干是不是太咸?其实把它裹在饭团里味道还不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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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道行不缓不急,淡然答道:“治得好的是病,治不好的是命。”
陆绎在旁始终一言不发,直至听到此处方才微微一笑,问道:“是命又该如何?”
“命,是骨子里的病,投八卦炉,压五行山,铜浆铁汁,也许就能等到一线生机。”蓝道行答得甚快,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如此一问。
两人四目相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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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夏望去,纸上赫然也是个“捕”字。他与自己用同一个字,此举多少有些故意为难蓝道行的意思,大概他还是觉得蓝道行是个江湖骗子吧。
蓝道行看了看字,不慌不忙,面上微笑不变,问道:“公子所问何事?”
陆绎沉吟片刻,对上他双目,慢慢道:“未竟之志。”
蓝道行点了点头,低首仍去看字:“捕,左手右甫;艮为手……从艮卦来看,公子行事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当说则说,一切必须审慎抑止为是。”
陆绎淡淡一笑:“道长说得虽是,却含糊了些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这话搁谁身上都可用。”
“公子莫急,再来看右侧,甫者,有车才是辅,如今偏偏缺了车……”
“等等!”今夏奇道,“方才你说我的甫添水,是因手边有水;为何他的甫就该添车呢?他的手边可什么物件都没有。”
蓝道行笑道:“这位公子与姑娘不同,他是朝上之臣,为臣者,君之辅佐也,他本就该占个辅字。只是眼下,缺了车,这便是公子未竟之志的缘故。”
似听出些许弦外之音,陆绎面色渐渐凝重,问道:“何为车?”
“可长驱直入,可以一当十,最后……”蓝道行顿了顿,才含笑接着道,“还可以弃车保帅。”
他二人这番对话,今夏听得云山雾罩,只觉得双方神情各自有异。
过了好半晌,陆绎才道:“敢问道长从何处而来?”
蓝道行双目看着他,笑着缓声道:“灵台方寸山,斜月三星洞。”
今夏一怔,斜月三星洞,这不是《西游记》中孙悟空拜师修行之地么?这道长看□□也就罢了,还在陆绎面前说这般顽笑话,只怕陆绎轻饶不得他。
陆绎闻言,并未着恼,接着问道:“师从何人?”
蓝道行不答反问:“你说,流沙河中没有水,只有沙,还住了位卷帘大将,怪不怪?”
听得此言,陆绎深看了他一眼,慢吞吞道:“想来是高人,可惜我无缘识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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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两位、两位,”蓝道行忙打圆场道,“我看这位公子不似贪恋美色之人,姑娘不必忧心。这样吧,除了测字,我再送你们一对姻缘石,如何?”说着,他从随身行囊中掏出来,花纹斑斓的小石头编在红丝绳中。
既是送的,今夏笑眯眯地接了过来,端详片刻,怎么瞧都觉得上头的小石头寻常得很。陆绎拿在手中把玩着,也不说究竟要不要。
“有什么用?”今夏问道。
“莫瞧它不起眼,这可是在宋城月老祠前开过光的。”蓝道行笑着补充道,“可佑有情人终成眷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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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之前所说的车,指的就是你自己吧?”他尚记得蓝道行的那些话。
蓝道行笑了笑,不答反问道:“大人觉得小道可否?”
陆绎不答,只看着溪水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:“你既甘愿当我的车,以一当十,长驱直入,那么我自然也会尽力保你周全。”
“陆大人此言差矣。”蓝道行正色打断他,“此事要顺利,就不能牵扯到任何人,否则必被严世蕃抓住把柄翻身。大人切不可因小失大。”
他所说的,陆绎怎会不知,当下静默了片刻,淡淡道:“你这般想,甚好。”
蓝道行俯身将身侧的鱼竿拿起,连鱼竿带鱼线,干脆利落地掷入溪中。只听得溪水作响,片刻后归于平缓的流水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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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推门进来,听得脚步声有异,与平素祥子的脚步声不同,陆绎诧异抬头——蓝道行一身戎装正站在他面前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他素日里都穿着道士袍,乍然换了一身青袍黄战裙的军中士卒衣袍,头上还规规矩矩带了顶黑色折檐毡帽,着实叫人有点看不习惯。
“你……这是加入俞家军了?”陆绎笑问道。
蓝道行笑了笑,也不待他招呼,自己便坐下来:“我既为陆大人的车,此番潜入岑港,我没道理不去。”
“你怎得知晓?”陆绎一怔,此事除了他、俞大猷和王崇古三人,并不曾让第四人知晓。便是正在训练中的五十名兵士也不知晓究竟要去作什么事情。
“我在画岑港方位图的时候也想到这个法子,又见大人您挑选人手,出海几趟,大概也能猜到您的想法。”蓝道行看向桌上的方位图,手伸过去点了点,“此处看守最为严密,当时我无法靠近,估计此处应该是军火库房。”
陆绎凝神看图,手指在其上重重地叩了叩,若能够炸掉火药库,断了倭寇的弹药供给,那么无异于能够大大的减少进攻明军的伤亡。
“带上我,我帮着你炸了它!”
蓝道行看着陆绎道。
陆绎微微挑眉,笑道:“怎得,莫非不带上你,我就炸不了这军火库?”
蓝道行也笑道:“怎得,莫非我们俩也要上校场比试比试,你才肯让我去?”
一灯如豆,陆绎看着他,沉默良久之后道:“你该知晓,我留着你,是要派大用场的。”
“我自然知晓,但你有失,我这辆车纵能长驱直入以一当十,也无用武之地。”蓝道行正色道。
陆绎仍是沉默。
蓝道行想了想,又道:“小姑娘还在新河城等着你吧?”
陆绎瞥他。
蓝道行笑道:“挺好的小姑娘,你就别让人家太久了。”
“胡说什么!”陆绎没好气道。
蓝道行正色道:“潜入岑港,凶险之极,但以你我的功夫,只要照应得当,全身而退并非难事……哥哥,咱们又不是去送死。”
陆绎正欲说法,忽又有人叩门,这下是祥子的声音。
“陆大人,将军请您往大帐一趟。”
陆绎应了一声,瞥向蓝道行,无奈道:“跟着来吧,得让俞将军认得脸,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哪里混进来的细作呢。”
他既说了这话,自然就是允诺的意思,蓝道行心愿得偿,笑着起身随他往大帐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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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道行托住倒下的倭寇,轻柔地将他放到旁边,摇头叹息:“善哉善哉,愿施主来世托生平安之家,莫再做这等刀尖舔血之事。”
“要不你再给他们做个道场?”
陆绎把倭寇身上的火铳缴收上来,抛给下面的兵士,顺口挪揄道。
蓝道行也搜出火铳,他自己也不用,回身递给旁边的兵士,轻声笑道:“我倒是想,可惜做道场的法器没带着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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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样,要不要比一比,你若在我发射信号之前炸了军火库就算你赢。”蓝道行朝陆绎笑道,“端午将至,输的人就请嘉兴楼的粽子。”
陆绎微微一笑:“好主意,成交!
两人各率人马,分头行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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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道行凑过来,眯眼看他,自言自语地嘀咕道:“怎么看着有点傻?脑袋没炸出毛病来吧?……我是谁,认得么?”后一句是在问陆绎。
陆绎没搭理他,勉强要撑起身子,蓝道行忙帮他坐起来。
“胳膊中了弹,好在没伤筋动骨,趁你晕的时候,我已经帮你把弹片都取出来了。”蓝道行轻松道,末了没忘记接着问,“……你还认得我么?”
陆绎仍旧没搭理,只问道:“岑港战况如何?”
“岑港——”蓝道行微微一笑,“大捷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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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呀,兄弟呀!你可真是……”俞大猷想半日也没想出个好词来形容他,只能叹道:“哥哥我算是服了你。”
蓝道行道:“我随你一块儿去,我算是半个大夫,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“当真要去?”俞大猷还是觉得不妥,“要不再等一等,说不定就有消息来了。”
陆绎摇头,朝俞大猷拱手道:“劳烦哥哥借我两匹快马!”
“你这伤还没好,步子都踏不稳,怎么去新河城?唉!”俞大猷拗不过他,只得吩咐人备马去,又朝蓝道行道,“我看他能不能上马背都玄,你可得看好了。”
蓝道行笑道:“将军放心,他若坐不稳,我就把他捆上头,岂不方便。”
俞大猷对此颇为赞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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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远处,蓝道行望着陆绎与今夏的身影,低首微笑,然后顺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,牵着它隐入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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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棂上,有人轻轻敲了两下,他拔出窗销,推开来,便看见蓝道行悠然自得地倒挂在屋檐下,衣衫飘飘。
“俞大猷家传宝刀的事,我替你办好了。”蓝道行轻松跃下,靠坐在窗框上,自怀中掏出剩下的几张银票递过来,“这是剩下的。”
陆绎也不与他客套,把银票接过来收好,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
“跑腿而已,算不上辛苦活儿,倒是俞将军拉着喝酒,当真是辛苦活儿。”蓝道行笑道。
陆绎笑了笑,问道:“俞将军还好吧?”
“还行,忙着追击逃窜的倭寇。对了,岑港大捷之后,圣上把他们都官复原职了。”蓝道行无奈地直摇头,“你说说,这种差事,拼死拼活的,升职加薪没他什么事,不被撤职就谢天谢地,出了事还得背黑锅,除了俞将军这种一根筋的,谁肯接这活儿。我看胡宗宪就是欺负他。好在俞将军也不计较,他只要能打倭寇,就诸事足矣。 我担心,他这样的性情,来日多半要吃闷亏……”
他说了半晌,发觉陆绎一直没吭声,借着月光打量,才发觉他眉间不自觉地深锁着,似有什么忧虑之事。
“怎得,出了什么事了?”蓝道行问道。
陆绎摇头,淡淡道:“没什么……你最近就在新河城呆着,哪里也别去了,我会尽快安排你进京。”
“京城里有动静了?”蓝道行何等聪明。
“严世蕃开始派人投石问路,看情形,他真正想对付的是陆家。”陆绎道,“趁着风浪还没卷起来,得先把你弄进去。”
“夫风生于地,起于青萍之末。”蓝道行悠悠吟道,侧头看向陆绎,“不过,你现下满脑子想的事儿,可不是这事,你何必瞒我。”
“还有什么事儿比这更要紧的。”陆绎淡淡道,“我自然是在思量此事。”
“别蒙我了!”蓝道行在自己脑门上点了点,笑道,“看你脸上天大的心事,其实就两个字,女人!”
陆绎不自在地转过身,佯作去倒茶:“胡说。”
“你看看,到现在你脑袋上都是这两个字。”蓝道行偏偏不肯放过他,取笑道,“怎得,那丫头又给你找麻烦了?还是她看上别人了?”
静默了好半晌,陆绎才低低道:“我倒宁可她看上了别人,那样,至少她还好受些。”
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,蓝道行奇道:“……难道是你看上别人了?”
陆绎瞪了他一眼,犹豫了一会儿,才低低道:“今夏很可能就是夏言的孙女,夏长青的女儿。”
“……”蓝道行惊讶万分,半晌才反应过来,“你是担心她的身份……不对……夏言虽然是被严嵩所害,但家师曾说过,陆炳对夏言怀恨在心,此事是不是?”
陆绎不语,神情痛楚。
“你是担心她得知真相后会恨你?”蓝道行问道。
陆绎摇头:“我担心的是,她会恨她自己,这才是我最怕的事情。”
蓝道行想了想,叹口气道:“还真是……依她的性情,确是不太可能会去恨你,甚至未必会怨你。但情绪无所着落,她除了恨天恨地,只剩下恨自己。”
“我不想她变成那样,会毁了她的。”陆绎坚决道。
“那就把这件事情瞒一辈子!永远别让她知晓。有些事,还是不知晓更好。”蓝道行出主意道。
陆绎缓缓摇头:“瞒不住的,知晓此事者,不仅我一人。”
“……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现下,轮到蓝道行为此事烦忧了。
屋内静默了许久,他才听见陆绎疲惫的声音——“宁可让她恨我,也不能让她恨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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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道行嘿嘿笑道:“如此甚好,有白鹿相随,是不是显得我身上仙气卓然?”
陆绎微微一笑,并不与他打趣,正色道:“待你进了宫,你我可就是素不相识了,许多事就得靠你自己斟酌处理。”
蓝道行笑容璀璨:“我一直等得就是这天,长驱直入,以一当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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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早,陆绎再去诏狱,看见蓝道行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。他借故支开看守的人,喂蓝道行吃下止痛的药丸。
“我会设法救你出去,你一定要撑住了。”他在蓝道行耳边低低道。
蓝道行摇头,他已经连开口说话都很艰难:“……让我死……在这里,只有这样,严嵩……才会彻底失去……圣上的信任。”
没料到他早就存了这个心思,陆绎说不出话来,只能定定看着他。
蓝道行微微一笑,艰难道:“咱们……一开始就……说好的,弃车保帅,我……求仁得仁……”